敲梦痴言：菊兴十二首
南洋商报副刊. 商余. 文学
2013-02-21
客中无事，翻读《红楼梦》，记起书中有咏菊诗十二首的一回，诗题排列顺序为：忆菊、访菊、种菊、对菊、供菊、咏菊、画菊、问菊、簪菊、菊影、菊梦、残菊。读着这些诗章，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就想仿此十二题写一组菊花诗。于是用了两天时间，步《红楼梦》原十二题韵脚，完成了自己的《菊兴十二首》。
在这两天内我真是费煞心思才得以侥倖完成这十二首诗作，写作过程实觉有些难度。
我之所以觉得写作过程有难度，完全是由于对自己的创作要求高及严谨，因为：
•一题十二咏，要求首首切题；前人咏菊超过万首，要求不落套语就得巧运匠心。
•要求内容新颖别致，意境优美；寄情寓兴，要写得自然，要有感染力。
•因为步韵，受原韵的制肘，局限了意念的自由犮挥；更因是律诗，12首诗必须撰写48副对联。
写作过程不易
有了上述的创作要求与局限，因此写作过程实觉不易；有格律诗创作经历的诗家一定会明白我所说的个中况味。
我这《菊兴十二首》写成后，敝帚自珍，也就十二首都把它贴上了自己的《敲梦轩》http://qiaomengxuan.blogspot.com/ 网络上，而且每首都配上了插图。
当我为最后一首《残菊》找配图时，难题出现了。美国现正入秋，到处菊花盛放，我去那儿找到残菊来拍摄作配图呢？
孩子看到我的窘脸，提议把菊瓣摘掉丢在地上然后拍照，岂不就能拍出一帧残菊照片了吗？
我对孩子说，菊花就算枯萎，枯瓣仍会留在枝上而不飘落。南宋郑思肖《画菊》诗就曾写过：“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堕北风中。”
但亦有菊谢瓣落的。相传苏东坡拜访王安石，见桌上写了两句《咏菊》诗：“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东坡想，菊花耐寒，花谢不落，说吹落黄花满地金岂不大错？於是提笔续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说与诗人仔细吟。”王安石回来一看没说什麽，只待东坡到黄州去看。后东坡被贬黄州，有一次大风吹过，只见菊花纷纷下落，不禁目瞪口呆。原来中国黄州的菊花与别处不同，竟是菊凋瓣落的。
我写过《旅美八首》、《秋兴八首》等组诗，而一题十二咏却是我写诗生涯的首次突破，难度亦最高，因而述之。
附《菊兴十二首》原诗于下：
《菊興十二首》
徐持慶
憶菊
今夜沒由來地惹起了相思，總忘不了當時與你在東籬邂逅的情景。叫我到那兒尋覓你這已凋谢的菊花？又有誰知道我那份遙祭的情懷？護花無計，你已離我遠去，為你寫了一篇《悼菊》的詩誄，卻因來遲而無緣傳遞给你！尋遍花間總找不到你的蹤影，衹落得惆悵追憶，秋天已然過去，相聚的機會已屬無期。
無端今夕起相思， 猶記東籬邂逅時。
傲骨久凋何處覓， 黃魂遙祭倩誰知。 護花計拙君飄遠， 悼柬緣慳我遞遲。
尋遍芳叢空悵憶， 西風已過會無期。
23-9-2012
訪菊
忙忙步到園中探訪你，因時光是不會為任何人停留，若再不來就恐錯過與你相會之期了。請勿怪我來遲，未能及早拜訪你。在月光穿過籬芭隱约地篩照之下，你看來仿如一位隱士，親訪你這秀士然後為你吟詩我便會覺得興致悠然。由來大家都稱許你為“花之隐逸”，隐士這雅號在群芳中你可算是獨佔鰲頭了。
齒痕急踩探芳遊， 為恐時光不肯留。
休怪遲來三徑客， 未能早訪一枝秋。 篩籬月下卿如隱， 暱秀吟邊我自悠。
逸士雅稱由眾許， 芬菲叢內佔鰲頭。
按：齒痕，古詩詞中指足跡、遊蹤、木屐。古代一種木質的鞋，鞋底鋸有橫木齒，可以防滑，踏在青苔上印出齒痕，故齒痕代指木屐。
23-9-2012
種菊
我拿着菊苗，仿效陶淵明到園圃來種菊，龍爪型的、垂珠型的各類品種菊花我都栽種。我親臨園圃，一株一株地去冒寒灌溉，經過三秋露水滋潤的菊花倚籬綻放。由於西風吹拂，冷風催綻了金黃色的菊蕊，對着盛放的菊花，我謀劃着舉杯慶祝，並且邀客賦詩，好使詩友吟出超凡絕俗的詩來。
攢苗九畹效陶來， 龍爪垂珠品品栽。
一樹冒寒臨圃溉， 三秋滋露倚籬開。 西風催綻黃金色， 北海謀傾琥珀杯。
種得芳菲邀客賦， 好教詩韻出塵埃。
按：東漢孔融，字北海，喜客好酒，曾云：座上客常滿，樽中酒不空。
23-9-2012
對菊
滿城盡是黃色花瓣的菊花，深深淺淺地一叢叢在花圃中綻放。閨閣爭賞案頭雅致的菊花，菊香四溢，佳人所賦的詩就像帶着菊香吟詠而成。遠遠看去，菊花似乎给人一種出塵的感覺；與它接近，又像跟一位善解人意的美人在交談。若將菊花與杏、桃比較高下，秋天才開的菊花自是遠勝早早爭放的春花。
滿城盔甲盡黃金， 花圃叢叢淺與深。
閨閣案頭爭雅賞， 佳人賦內帶香吟。 遙看似覺離塵世， 相對如聞解語音。
若以杏桃分伯仲， 秋陰自是勝春陰。
按：黃巢《不第後賦菊詩》：“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黃巢是農民革命戰士，他稱菊花為我花，作為被壓迫人民的象征；與之相對立的百花，喻作封建統治集團。用沖天香陣來形容軍容，把黃色的花瓣設想成戰士的盔甲。
23-9-2012
供菊
從東圃採掇回來的菊花是最適合作為相伴的花卉，把它供在書齋就會覺得滿室清幽。悶熱的夏天已然過去，只要供插一瓶清雅的菊花便會感到一庭秋色。把菊花譜入詩中就仿有飛仙靈氣降落詩箋之上，把菊花供置在案頭就有如與它把袂同遊的感覺。我沐手虔心將你殷切供奉，因為你這菊花能解語，所以希望把你永遠留在我這兒。
掇來東圃最堪儔， 供得齋中滿室幽。
暑酷已離三伏夏， 菊清足插一庭秋。 入詩仿有飛仙降， 置案如同把袂遊。
沐手虔心殷切奉， 因能解語冀長留。
按：三伏夏指炎夏時節。三伏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
23-9-2012
詠菊
對於狂蜂俗蝶的侵擾不屑一顧，這秋花衹合向知音綻放。我到籬邊一簇一簇地檢點觀賞，然后細細地思量要怎樣對菊吟詠。我想把菊花的傲骨寫入雪白的縑絹上，但又恐劣拙的毫筆未足以表達出菊花冰清的特色。因為我家亦有菊花，故此就一直不自量力地仿效别的詩人去吟詠菊花。
不屑狂蜂俗蝶侵， 秋姿衹合向知音。
籬邊檢點叢叢看， 硯畔思量細細吟。 傲骨欲將題雪絹， 儉毫未足表冰心。
吾家亦有黃花瘦， 忝效騷人詠至今。
23-9-2012
畫菊
能够親沾菊花的芳澤使我欣喜若狂，於是我鋪排好畫絹仔細思量如何去繪寫菊花。我用滿苑栽種的凌霜菊為藍本，以白描手法繪就了千株雅淡如雪的白菊。接着巧妙地演繹丹青，心情更加愉悦；再調弄各種红綠顏色去繪畫，雖說衹是一幅圖畫，但卻覺得似有香氣浮於紙上。畫裏的菊花繪得如許清新，這幅秋菊圖伴着我從早上直至黃昏。
芳澤親沾喜若狂， 鋪排縑絹細思量。
白描繪得千株雪， 藍本栽來滿苑霜。 妙演丹青心愈靚， 巧調红綠紙浮香。
真真畫裏清如許， 伴我晨曦至夕陽。
24-9-2012
問菊
你可曾知道有人為你寫下了“簾捲西风，人比黃花瘦”的句子？為甚麼你蘊含着幽香卻不願與群芳爭艷而孤獨地倚籬綻放？那些媚俗的花兒牠們為何佔盡早春而發？你卻為何偏偏遲至秋季才開花呢？寒蛩既然未識得你傲雪凌霜的志節，那高飛騖遠的塞雁又怎會明瞭你低調的孤標隱世思維呢？若非具有君子般的稜稜風骨，閨中的人兒又那會與你長相廝守欣賞你的豐姿呢？
捲簾比瘦可曾知？ 因甚噙香獨倚籬？
媚俗緣何渠佔早？ 開花底事汝偏遲？ 寒蛩未識凌霜志， 塞雁焉明隱世思？
風骨若非君子貌， 閨中那得對多時？
24-9-2012
簪菊
擷取一朵秋菊忙忙插於髮髻之上，於是攬鏡自照，梳理新妝。簪上菊花使小妮子更增嫵媚，可别笑佳人兀自疏狂呵！簪上了菊花，螺髻足堪引蝶，而顏容就更可媲美耐冷凌霜的秋菊了。因為不忍菊花孤愣愣地賴在籬邊，故此就把它簪在髮髻之上。
擷取秋芯插鬢忙， 菱花相對理新妝。
倍增處子無端美， 莫笑佳人兀自狂。 螺黛簪成堪引蝶， 顏容挽就賽凌霜。
一枝休教籬邊寂， 故為奴家伴髻旁。
按：菱花，鏡也。
24-9-2012
菊影
由於燈光掩映，出現了重重疊疊的菊花影子倒印在琴台畫案之上。又見細碎的菊影覆蓋庭階，這些花影並未因月光照耀而失去蹤影。橫斜的花影正合抒發噴溢的詩情，可惜腹儉腸枯，吟出的詩篇總覺韻味空泛。芳菲迷目，不知是菊花還是菊影，使人疑幻疑真，自應拭目細辨，從朦朧中把真與幻辨認出來。
秋燈掩映現重重， 印在琴台畫案中。
又見覆階呈細碎， 未因照月便玲瓏。 橫斜疏影詩宜溢， 儉拙枯腸韻覺空。
迷目芳菲真抑幻， 自應拭目辨朦朧。
24-9-2012
菊夢
南窗秋臥，夢見開綻分明的三徑叢菊，菊花引來我這在竹床高臥的夢中人，使我在夢裏誤闖了疏籬內的《菊盟詩社》；在夢中菊花恍惚邀我交談共語，可惜因為塞雁擾人的鳴聲而驚醒。一覺醒來，衣袖中似還充盈着那夢裏菊花的微薰，這微薰又沁進了詩筆之內，使人感到別有一番情趣。
秋臥南窗一枕清， 菊叢三徑尚分明。
引來竹簟黃粱客， 誤入疏籬瘦影盟。 夢似寒香邀我語， 醒因塞雁擾人鳴。
覺時盈袖微薰在， 沁進毫端別有情。
24-9-2012
殘菊
葉已零丁落索，枝亦斜欹，雖然已處凋謝時刻，但枯瓣仍抱香不墜。任他罡風摧骨般飆刮，枯瓣卻猶自一心一意地披着霜雪拒絕飄落地面。當花瓣茂盛時蜜蜂早早就飛來親炙，枝殘瓣萎就連蝶兒也不見蹤影了。盈枯之事又豈是衹你獨有？我也有跟你一樣衰頹的日子的，這就足以使人興起不盡的思維。
葉既零丁梗見欹， 抱香拒墜已凋時。
任他摧骨飆風刮， 猶自掏心帶雪披。 秋瓣欣榮蜂至早， 寒芳落寞蝶來遲。
盈枯豈獨君專佔， 我亦同衰不盡思。
按：菊花就算枯萎了，枯瓣仍會留在枝頭上而不落地。南宋詩人鄭思肖《畫菊》詩：“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墮北風中。”
24-9-2012
郑少如（左）与笔者合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