轆轤詩

轆轤詩

接到吕名威詩友寄來《風入松》詞一闋，註明是「連珠體」。所謂「連珠體」，即每前一句句尾一字與下一句句首一字相同。呂兄《風入松》一詞如下：

披紅鼓樂鬧喧天，天際鷺雲穿。穿心痴淚江前別，別聲吁，吁溢舟舷。舷下輕波邀我，我將踏浪歸還。

平洲金稻語牛阡，阡笛逐炊烟。烟雲沉醉經年夢，夢鄕庭，庭瘦椿萱。萱草椿堂書札，札容八載情牽。

這種格式的詩詞有多種稱謂，亦有稱為「頂真格」、「頂針格」、「珠聯格」、「蟬聯體」、「轆轤體」等，雖屬遊戲文章，讀來亦頗饒趣味。

我亦曾以「頂真格」寫過一絕如下：

癡人

癡人祇合作癡詩
詩到癡時寫恨遲
遲遲未夢非關月
月下懷君意若癡

亦曾以「蟬聯體」寫過八首、每前一首的尾句之七個字與下一首的前句之七個字相同的律詩如下：

客中閑興八首

（一）
鄉情觸動怯登樓
況值蕭蕭拂未休
黃葉送殘三伏夏
丹楓染就一林秋
狂飚颯颯天邊撼
舊雨迢迢夢裏求
獨有相思堪蝕骨
風吹不散是離愁

（二）
風吹不散是離愁
莫再橫塘憶舊遊
卻向天涯尋好句
又從客裏作閑鷗
豈無雅緻吟月下
幸有餘錢掛杖頭
煩惱且拋眈逸興
古詩一卷酒盈甌

（三）
古詩一卷酒盈甌
聖哲前賢彷與遊
居易琵琶歌女恨
義山錦瑟柱絃愁
楓橋賦韻稱張子
蜀道行吟重李侯
讀遍唐人三百首
最憐杜牧解風流

（四）
最憐杜牧解風流
幾許繁華一夢休
半局棋殘焉可透
百年身後豈能憂
閑參貝葉閑參偈
不語相思不語愁
痛哭達夫終何補
美人名馬為誰留

（五）
美人名馬為誰留
祝愿相偕到白頭
總求璧合成嘉藕
何幸關睢詠好逑
梅影橫斜香旖旎
燭光掩映語溫柔
天若有情應許我
生生世世結鸞儔

（六）
生生世世結鸞儔
蝸舍茅軒互唱酬
偕隱每因嫌白眼
耘鋤本為蒔紅榴
聯翩覓句情尤遠
相對忘機境至幽
避卻塵緣拋俗慮
一肩風月五湖舟

（七）
一肩風月五湖舟
放棹煙波又美洲
酣盡天倫輕貴胄
拋開名利賤錢囚
恣行幸有鴛鴦侶
把盞何勞琥珀甌
若問老懷寬幾許
銜杯無語獨優遊

（八）
銜杯無語獨優遊
篩影朦朧月似鉤
寒霧迷濛撩旅思
朔風斷繼冷輕裘
挑燈研磨排縑素
拈韻裁牋致鷺儔
客裏忽聞秋雁過
鄉情觸動怯登樓

亦曾以「轆轤體」寫過《黃花》兩首。其一又分別包含四首絕詩，而每首首尾各句七字相同。其二又分別包含四首絕詩，以轆轤方式，把第一首首句七字，分別嵌入第二首的第二句、第三首的第三句及第四首的第四句。兩首如下：

黃花兩首

(其一)

黃花待剪入詩題
把盞餐英意欲迷
何處西風傳古韻
寒螿碧樹五更啼

寒螿碧樹五更啼
啼亂騷懷一月西
誤盡韶華非別事
祗緣詩癖太無稽

祗緣詩癖太無稽
愈是拋離愈是迷
苦索中宵耽未悔
不辭風露小橋西

不辭風露小橋西
佇句重陽五柳溪
想得當年彭澤蕊
黃花待剪入詩題

(其二)

黃花待剪入詩題
誰遣王弘綠醴攜
閑傍庭栽陽羨隱
拋殘五斗去來兮

覓句籬東又轉西
黃花待剪入詩題
閑斟綠野堂前酒
一軒秋興十分迷

未作早春爭萼綠
孤標偏恐教人辱
黃花待剪入詩題
伴我盈瓢清涴俗

曾邀黛玉問深閨
傲雪殘英不著泥
月露颺香秋滿砌
黃花待剪入詩題

贈內子

贈內子

不嫌貧苦嫁黔婁
廚臼躬操作好逑
泉涸相濡同命鮒
簞瓢共樂泣衣牛
索居漁澤憐卿奉
侍讀羊城為我謀
方好夕陽何慮晚
報君執手五湖舟

註：
（1）黔婁：黔婁是戰國時代的著名貧寒名士。

（2）好逑：好的配偶。《詩•周南•關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3）泉涸相濡同命鮒：涸：乾；濡：沾濕；鮒：鯽魚。《莊子•大宗師》：「泉涸，魚相與處於陸，相濡以沫，相掬以濕，不如相忘於江湖。」泉水乾了，兩條魚暴處陸地，吐沫互相潤濕。比喻一同在困難的處境裏，用微薄的力量互相幫助，祇為了保住生命。

（4）簞瓢：簞：盛飯竹器；瓢：舀水器。《論語•雍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後因以「陋巷簞瓢」形容吃的喝的匱乏，家境貧寒，生活清苦。

（5）泣衣牛：即「牛衣對泣」的倒裝句。西漢時代有個好學的人，名叫王章，他出身寒微，早年還是個窮學生時，和妻子住在長安，生活極為困苦。有一次，王章病得很重，家裏卻連可取暖的被子都沒有，只能睡在給牛隻禦寒用的衣物裏。這種牛衣是用亂麻編成。王章覺得自己這次一定好不了了，於是哭著和妻子訣別。《漢書‧王章傳》：「初，章為渚生學長安，獨與妻居。章疾病，無被，臥牛衣中；與妻決，涕泣。」「牛衣對泣」本義是睡在牛衣中，兩人相對哭泣。後來變成成語，形容貧賤夫妻的苦況。

﹙6﹚執手五湖舟：執手：《詩‧邶風‧擊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指相依相偕，共渡晚年。 五湖舟：此處借喻春秋戰國時期，越國大夫范蠡，助越滅吴後，功成身退，偕西施雙雙退隱，泛舟五里湖，過著優悠生活的傳說。

妳當日不嫌貧窮，下嫁於我，親自為我主持中饋，做我的好配偶。妳陪我在困難的處境中相扶相勉，雖然生活清苦但還是樂在其中。當日妳為了不讓我一個人獨居而放棄城市生活，到荒僻的漁村陪我，這份奉獻實在令我感激。後來我到廣州暨大深造，你竟然又作伴讀的「書僮」，為我在異地的起居籌謀。現在雖然進入晚年歲月，但我並不作「夕陽」之嘆，我要與你同遊同渡，好好報答妳的恩情。

11.1.2010

前曾題《折柳》一詩，餘思未盡，復成《金鏤曲》一詞

折柳

重生復折灞橋東
別恨愁緘亂絮風
對葉似窺眉黛怨
依依訴入夢魂中

註：
﹙1﹚灞橋：灞橋在長安東，漢人送客至此，手折柳條贈別，名曰銷魂橋。

﹙2﹚愁緘：緘，作寄信解。愁緘，即緘愁；寄書於人，言相思之苦謂之緘愁。

﹙3﹚對葉似窺眉黛：柳葉纖細如眉，舊時常用以形容女子細長秀美的眉毛。唐代李商隱《和人題真娘墓》詩：「柳眉空吐效顰葉，榆莢還飛買笑錢。」

人們為了贈別，因此把柳枝給折了又生，重生又復再折；我的離愁別恨及一切相思，都憑藉著那吹起零亂柳絮的風給寄了出去。對著柳葉就想起了妳那帶著哀怨而又細長秀美的眉黛，妳戀戀不捨的情懷，隱約在我夢魂中細訴。
31.3.1962

筆者補誌：
我年輕時對自己寫過的詩詞沒有收藏的習慣，隨寫隨佚。上載《折柳》一詩寫於一九六二年，殆屬廿二歲少作。二○○三年時，一日偶然翻得一九六二年寫給初戀情人﹙現在的內子若梅﹚的一封情書內發現此詩，至今不覺三十餘載。憶及當日情景仍緬懷不已，因又重題《金鏤曲》一詞以贈內子。

金鏤曲‧贈若梅
前曾題《折柳》一詩，餘思未盡，復成此章

未計妍和醜，草章成、重題折柳，卅年回首。繾綣雖成花昨日，卻待如今消受；便抵得、醇醪滿斗！曩日歡情猶歷歷，許幾番、執子三生手。呢喃語，凝眸久。

年來百態俱參透。掌殘鐙、從頭細認，白雲蒼狗。若問悠悠何所願，合十還邀天佑。燦桑榆，孟梁無咎。仙侶百年知不易，總相期、翫月蘭花牖。忘寵辱，諧嘉耦。

註:
﹙1﹚執子三生手：《詩‧邶風‧擊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詩‧鄭風‧遵大路》：「遵大路兮，摻執子之手兮。」鄭玄箋：「言執手者，思望之甚也。」此處指相依相偕，三生不負。

﹙2﹚桑榆：《文選‧三月三日曲水詩序‧註》：「桑榆，日所入也。」因以喻晚年。

﹙3﹚孟梁：東漢梁鴻、孟光為夫婦，守貧高義，相敬如賓。後因以梁孟為稱人夫婦之美詞。

﹙4﹚翫：觀賞，與玩同。 牖：窗戶。

不計較寫得好或不好，就草草不工地寫下了這一闋《金縷曲》，這首詞我是繼續着前時所題《折柳》一詩時的情懷去寫的，寫作這两首詩詞的時間前後不覺已隔了三十多年。雖然從前的一切繾綣情懷已成昨日黄花，可是如今緬懷起來卻也有無窮的享受；這種愉快的感覺，真抵得過滿斗的醇醪！昔日的歡情猶歷歷在目，想當年曾幾番相許，要與妳相依相偕，三生不負。彼此呢喃細語，久久凝視不忍分離。

多年來我已参透世態之事。舉起殘鐙、從頭細看，世事真如白雲蒼狗，变幻無常。若問悠悠來日所期望的是甚麼，那我就合十向天祈求保佑：「保佑我倆晚年絢燦，夫妻平安。」我知道要成為一對百年不渝的神仙眷属是不容易的，但總希望能一同在窗前玩月賞花，忘卻寵辱，共諧美眷。